蓝易乞

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

别后民国篇13

临近严冬,坚持了一周早起的江楚言终于被温暖的被窝诱惑,看着窗外如夜般漆黑的清晨,顺手关了闹钟倒头就睡。


嗯……再睡五分钟就好……


然而心理暗示并没起多大作用,当窗外依稀传来鸟叫声的时候,江楚言突然惊醒,着急的向外看去。还好,天还没亮透。


被吓得不轻的江楚言不敢再耽搁,迅速收拾好跑到后院,却并没看到熟悉的身影。莫非师兄今日也睡过头了?


“楚言,这里这里!”江楚言循声望去,对面凉亭里的少年正在对他招手,笑的明媚。


有了上次的经验,江楚言这次没再贸然出手,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清秀的少年,确实是素不相识。但听对方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,又出现在老师后院,应该并非等闲之辈。


没等江楚言开口,对方倒是先伸了右手过来,礼貌一笑:“楚言你好,我是孔门二弟子杨百里,大师兄近日有事不能前来,便先由我照看你的晨练,一切如常就好,不必紧张。”


江楚言欲哭无泪,这才享受了一周大师兄的怀柔管理政策,怎么这么快就换人了?心中腹诽,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。


江楚言赶紧握手上去,礼貌回话:“楚言见过百里师兄,有劳师兄照看,日后还请多多关照。”


“那是自然。”


不知新来的师兄行事如何,江楚言不敢太放肆,迅速游完三十圈上岸,没敢休息的投入到了跑步中,边跑边观察人家,却发现这位看似严肃的百里师兄其实并没他想象中的那么严苛。当江楚言第三圈跑完时,杨百里已经不再盯着他看了,侧坐在凉亭边看起了书。


江楚言心中窃喜,懒懒散散的慢了下来,跑圈范围也越缩越小。终于跑完了数目后,江楚言刚抬头,就看到了杨百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,瞬间内心狂跳。


尴尬的笑了两声后,江楚言紧张的看向杨百里:“百里师兄,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?”


“你正准备跑第四圈的时候。”


尴尬,往往在一瞬间。


当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被明晃晃的戳穿的时候,江楚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
“百里师兄,我错了……”


“下不为例。”杨百里并没打算和江楚言计较,轻轻揭过了。


摸清这位二师兄的脾性后,江楚言也没了畏惧,舒坦的度过了近一个月的晨练生活。


直到最后一天晨练结束后,江楚言正想跑过去和杨百里说话,却发现凉亭里一高一低,一坐一站两个身影。


陆逸师兄来了。


不远处的江楚言看到凉亭里杨百里低垂下的头和犹在颤抖的双手,以及,陆逸师兄重重挥下的介尺,严肃的面孔隐隐带着几分孔怀的威严,江楚言来不及思考原因,快步跑上前去。


“楚言见过大师兄,大师兄晨安。”


陆逸不应,目光直逼杨百里,带风的一尺重重砸下去,却并未听到呼痛声,只有微微加重的呼吸彰显着手心处的狠责。


“你就是这般管教师弟的?老师降下的训责也可随意敷衍吗!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都不记得了吗?”陆逸说完,又是一尺落下。


江楚言此刻才明白,百里师兄是因为自己受责,内心愧疚难止,正准备上去替师兄挡一下,却被陆逸一句话定在了原地。


“抗罚翻倍!”


江楚言不忍再连累杨百里,只好红着眼眶站在原地,眼睁睁的看着杨百里的手心被罚的通红。


罚完后的陆逸冷冷开口:“楚言,你记住,百里这次是因你而受罚,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再有下一次。前些时日念着你还未适应环境,故而晨练多有放纵,不曾想如今竟敷衍至此,是为兄疏于管教之过,自去向老师请罚。


至于你俩该如何处置,自有老师决断,现在,过去重跑!”


陆逸说完转身就去了前院孔怀处请罚,徒留两人在寒风中林立。


江楚言小心翼翼的捧过杨百里通红的双手,哭着说道:“百里师兄,对不起,都是楚言连累了您。”


杨百里见此拿袖口擦干净了江楚言的眼泪,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安慰自责的江楚言:“没事的,师兄不疼,古人云‘天大寒,砚冰坚,手指不可屈伸,弗之怠’,没想到果真如此,能体悟到古人读书的艰苦,倒也颇为新奇。”


江楚言知道师兄是在安慰自己,但罚的这么重,怎会不疼,于是暗暗下决心往后再不偷懒,咬牙重跑了三十圈,累的气喘吁吁。


深知江楚言本性的孔怀早料到了这小兔崽子晨练会偷懒,深秋寒凉,并非大错,孔怀也不欲苛责孩子,记住教训也就可以了,故而面对大徒弟的请罚也没在意,一把捞起了跪地的孩子。


至于前时撒谎的问题,等初之回来再一起算总账。那日要不是他及时跟上了江楚言,如今怕是都没命回来了,欺上媚下倒是无师自通,是该好好治治这毛病。


一个月后——


已向严冬,感慕兼伤。北平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,漫天飞雪,银装素裹。自小在南方长大的江楚言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雪,心中却无端生出一种悲凉的情绪。


远在青浦的母亲可一切都好?


师父……也还好吗?


那位新弟子,可有照顾好师父?


江楚言摇了摇头,一阵苦涩,自己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再去关心师父?早已被逐出师门,还在妄想些什么。


“楚言,让你收拾个衣物又开始躲懒了!年年都有的雪有什么可稀罕的,还不过来?”孔怀看着江楚言在窗前站了许久都不曾动弹,没好气的骂了一句。


江楚言这才回过神来,从今天起就放寒假了,他和老师一同回乡探亲。


轰鸣的蒸汽火车呜呜作响,从北平到青浦,最快也要整整两日才能到。车厢中挤满了人,第二日傍晚,车间广播突然插播了一条新闻。


“中华民国时间1937年12月13日,唐生智将军率国☼☼惨败,日方大举进攻金陵,南京沦陷。据报道,40万军民……”


广播还未讲完,车厢内就已乱成了一锅粥,嘈杂不止。江楚言听完后久久不能平复,瞳孔失了光彩,又一座城失守了。江楚言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,想到下落不明的师父和青浦的母亲,内心止不住的担忧。


南京离青浦那么近,万一母亲有个闪失……


不……不……不会的,母亲和师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,江楚言不敢再想下去。孔怀见此拍了拍江楚言的肩头,柔声安慰:“楚言,没事的,别担心,火车就快到站了,一切等下车再考虑,不管发生了什么老师都陪你一起面对,振作起来。”


江楚言轻轻点了点头,无力的靠到了椅背上。


孔怀的父母前几年去往欧洲定居,如今青浦也只有几个远房亲戚在,故而并不太担心。但是江楚言还有牵挂在,如今心急如焚。


火车刚进入南京地界,就看到炮火轰鸣,断壁残垣。一直双目无神的江楚言突然用力的拍打车窗,急红了眼眶,顾不得孔怀诧异的目光,站起来就要往出走。


“师父……那个人一定是师父,不会错的,师父!师父!小九在这里,师父别过去,危险啊!”江楚言边跑边喊,孔怀一个不留神让江楚言挣脱了,急的赶紧跟上。


“楚言,回来!为师说话不管用了是吗?”孔怀的怒喝江楚言充耳不闻,一心只想着赶紧下车。


车门一开,江楚言直接跳了下去,拔腿就跑。他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就是师父,眼看就要被击中了,顾不得许多就想上前去救人。


孔怀一路紧跟,终于追上了江楚言,看着孩子不要命似的就往前冲,孔怀既生气又害怕,一把抓住了江楚言,一个狠辣的耳光重重抽到脸上,直接把江楚言抽翻在地。


这一巴掌,打的孔怀手都麻了,江楚言的嘴角直接被打开裂,殷红的血迹止不住的往出流,脸上肿起了一个厚厚的掌印,逼出了生理泪水,可见这一下有多用力。


“江楚言!你给我清醒一点!不要命了是吗?”


“师父……我要救师父,别拦我!”江楚言小声呢喃着,却还是被孔怀分毫不差的听见了,正想说些什么,却见江楚言又从地上爬了起来,转身就跑。


看到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,江楚言跑上前去用力推开了那人,逃过一劫。


待人转过身来,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。


被救的青年感激的抓住江楚言的手道谢:“多谢小兄弟舍命相救,在下感激不尽!”


江楚言闻言笑的眼泪都出来了,不知是庆幸受伤的不是师父,还是惋惜自己终究无缘与师父相见,又或是不知如何与盛怒的老师解释。


多种复杂的情感交织着,江楚言受不住内心的煎熬,晕了过去,被赶来的孔怀稳稳接住。摸着孩子脸上已泛起紫砂的掌印,孔怀的心也在阵阵刺痛。


没想到这孩子对初之的情谊竟这般深厚,不惜舍命相救。


赤子之心,世间难求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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