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易乞

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

别后民国篇11

林初之说完径直进了里屋,徒留院中的孩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

未经男人允许,时磊不敢擅自起身,看着地上沾满了血的藤笤,只是一眼,就让他的伤口又疼了起来。


回忆着林初之刚才的话语,刺入骨髓般的寒凉一阵阵袭来,那样决然的背影,和三年前师父留给他的背影如出一辙,那种无力挽留的绝望始终都忘不掉……


师父让他跟着师叔好好习武,学不出个名堂就不必回去了,是以三年以来的日日夜夜,他都在有师父的梦中惊醒,醒后却一切皆空。


师叔待他严苛,却有着师父身上没有的那种温柔细腻,虽不多见,却能感受到那份淡淡的温暖。但时磊也清晰的记得,跟随师叔第一年的那个中秋夜,甚少饮酒的师叔坐在庭下,对着皎洁的月光,喝得微醺。


桂花酒的香醇遮不住师叔的哀伤,半醉半醒中,他凑近听到了师叔的呢喃,是一个名字

——


小九。


那时他便知,他是有一个师兄的,但鉴于男人的威严,他从来不敢问。


回忆在脑中一幕幕闪过,想了许久的时磊终于清醒了些许。


昔年月光下的场景映出林初之的身影,那样谦和温润、严慈并济的师叔俨然一幅君子风范,他的徒弟,定然也是极优秀的。


浑身上下的痛在阵阵寒风中又开始叫嚣起来,分外难熬,只一刻的功夫额间就渗出了一层薄汗。


时磊不知道林初之那句“冥顽不灵”究竟是什么意思,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
师叔那样生气不肯教他,又下了手狠罚,莫非是……他自己也不会?所以气急败坏了?时磊越想越觉得这个推论有道理,看来是自己说错话了。


又想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兄,心中一阵落寞,毕竟自己不是师叔的徒弟,才落得如此狠罚。那位师兄,想必是一路顺遂,从未被狠罚过吧。


此刻,远在城北的江楚言正面临着来自孔怀的独特“奖励”,若是听见这“从未被狠罚”的言论,怕是会被气的跳脚。


想清了原委,时磊有些怕了,他不是师叔的徒弟,万一师叔执意赶他走,他连留下的理由都没有,师父那边也不会接纳他。天下之大,便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处了。


越想越怕的时磊不知如何是好,急红了眼眶,只能对着正厅紧闭的房门不停的叩首。


师叔不肯见他,那他便跪到师叔心软为止。时磊决定用最后的勇气一赌,看看是男人的心硬,还是自己的膝盖硬。


却不知,这种以自伤为由的哀求,在林初之眼中,无异于变相威胁,是他一贯最反感的做派。


屋内的林初之攥紧了双拳,捏的手背青筋暴起,怒火更胜。


不是喜欢跪吗?那便跪个够。


“师叔,磊儿知道错了,求您别赶磊儿走。”深深的一叩首,时磊的磕头重重的磕在青石地面上,瞬间肿起了一个大包。


林初之不应,坐下开始品起茶来。


“师叔,磊儿错了,求您原谅。”又是一下重重的磕到地面,额间泛起了红晕。


“弟子知道错了,不该口无遮拦,弟子求师叔原谅。”再次一叩首,额头青紫一片。


时磊磕头的速度渐渐变缓,已经磕出了血来,头也昏昏沉沉难以视物,却始终不见林初之应答,只好机械似的一句一磕。


天色完全黑下来了,气温越来越低,在又一次的叩首过后,时磊晕了过去,天空也下起了小雨。


屋内的林初之见此放下了茶盏,凌冽的眸子盯着院内晕过去的孩子看了半晌,却并没有出去的打算。


还是罚的太轻。


林初之下了结论,没再理孩子,自顾歇息了。


半夜,时磊被额头的伤痛醒,环顾周围,四下无声。知夜已深,不敢再打扰林初之休息,只好忍痛跪直了身子,等待黎明到来。


作息极有规律的林初之第二天早早醒了,刚打开房门,就看到了摇摇欲坠的孩子强撑着跪在院中,略一蹙眉。


这孩子,没他的吩咐,竟真的老老实实跪了一夜。


看着时磊苍白的脸上还留着他昨夜落下的巴掌印,整个左脸高高肿起,嘴角的血迹干在了唇边,经过一夜已经变得暗红。额头也被磕得不成样子,整张脸就没多少好地。犹在颤抖的身子也昭示着一番惨烈的捶楚。


林初之终是心软了,轻轻叹了口气。走到时磊身前冷冷开口:“打算跪到几时?”


时磊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,抬头看到是林初之,忍不住哭出了声。


“师叔,磊儿错了……您别赶我走好不好?若您不要我了,磊儿不知还能去哪……”


不知还能去哪么?林初之被这句话说的一颤,小九当年,是不是也是这般绝望呢?


听到时磊声泪俱下的一番话,林初之的怒火也消散了大半。缓了语气看向时磊:“这次的事到此为止,为师不再追究,望你谨记此番教训,端正心术。再有下次,决不轻饶!”


“是,磊儿记住了。”


看着孩子此刻毫无血色的脸颊和一身伤痕,林初之终是不忍再过苛责,摆了手让孩子起来。


“一共47下自伤,往后每日罚跪自省两个时辰,跪完为止,起来吧。”


时磊艰难起身,跪了一夜的双腿麻木难忍,险些又砸到地上。林初之冷眼旁观,并未搀扶,这样的大错,若是江楚言犯了,打断腿都是轻的,哪会这样三言两语就揭过了。


深秋的清晨天还未亮透,深蓝色的天空划过飞鸟漂移的痕迹,远处依稀闪烁着几颗星星泛着微光。


林初之站在檐下看着天空,片刻后对身旁的时磊说道:“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共之。磊儿,做人亦是如此,若无德,则其心有偏,其行有失。若冰心蒙尘,便再无挽回的余地,可懂?”


听到此处,时磊终于明悟,心中也豁然开朗,抬头对着林初之感激的一笑。


“谢师叔提点,磊儿不敢再犯。”


林初之略一点头作为回应,再未开口。


孩子,你往后的路,还很长……





一夜前,孔怀住处——


欲投河自尽的江楚言被孔怀“救起”,揪着耳朵走了老远才松手。江楚言跟着孔怀上了汽车,湿漉漉的身体弄脏了孔怀刚买的小汽车,弄得孔怀一阵无语。


在车上不好发作,孔怀只好咬牙切齿的对江楚言说道:“辟股长刺了?动来动去的像什么样子!坐好了!”


江楚言被吓得一抖,脏兮兮的右手一把拍到了崭新的白色丝绸坐垫上,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掌印,怕孔怀生气,悄悄的拿衣角遮住。唯唯诺诺的回应:“是,老师,学生马上坐好。”


“哼!”孔怀没再理江楚言,自顾的开着车。


江楚言被孔怀带到了城北的住处,下车后的江楚言被院内的景象惊呆了。孔怀的住所不同于北平的四合院式样,而是浓厚的江南风格,完整的保留了家乡的样子。亭台水榭,假山长廊,山歇式的院落群,别具一格。


“跟上。”


正在欣赏美景的江楚言被孔怀的话打断了思绪,跟着孔怀走到后院,是一个莲池,透过水面还能看见红色的锦鲤在游动。


“奖励给你的,可还喜欢?”孔怀笑眯眯的说道。


江楚言不知孔怀何意,但看见这不合时宜的微笑,莫名的觉得毛骨悚然。


反常即为妖。


江楚言在心里悄悄下了定论,不敢轻易应下。怯怯的开口:“多谢老师好意,但学生戴罪之身,实在不敢受此奖赏……”


孔怀打断了江楚言的推辞,依旧笑着开口:“言儿不必推辞,为师见言儿深秋时节于河中游水,甚为惬意,此番情调孔某自愧不如。所以……便特意把家中莲池奖励给你,供言儿戏水之乐,切不可辜负为师一番美意才是。”


江楚言一时语塞,不知该怎样回话才好,听着孔怀这一声声“言儿”的叫着,明明是亲昵的称呼,却硬生生听出了几分渗人之意。


未待江楚言回话,孔怀转换了个语调开口,判若两人。


“投河自尽这种事都做得出来,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?别以为什么错都是一顿打就能揭过的,今日之事没得商量!往后一个月,每日早晚在这池中游三十圈,好好长长记性!”


无奈,孔怀话已至此,江楚言只好苦着脸应下。


“是,学生记下了。”


孔大灰狼的心中露出了狡黠的一笑,小兔崽子,好好享受为师的奖励吧……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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