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易乞

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

别后民国篇14

江楚言悠悠转醒已是三日后了,连日的奔波和大大小小的冲击终于拖垮了身子,晕过去后就发起了高烧。江楚言刚一起身头部就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,嘴里西药药片化开的苦味挥之不去,难受的转头干呕起来。


头上的两块毛巾也随之掉到地上,江楚言这才意识到有人一直在照顾他,环顾四周,发现屋内布局很熟悉,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。


“醒了?”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江楚言侧身去看,孔怀回来了。


孔怀一反常态的穿了一身黑色羊毛大衣,头戴礼帽,脚踏皮靴,看起来年轻了不少。想到前几日自己的冲动行事,江楚言有些心虚,缩了缩脖子不敢看孔怀。


孔怀走近,伸手探了江楚言额头,又用指腹摸了摸脸颊。烧已经退了,肿起的掌印也已消散大半,隐隐透着些许青黄色。


看着孩子紧张的颤抖,孔怀轻轻叹了口气,把药碗放在床边,伸手给江楚言掖好被子。


“坐好把药喝了。”


江楚言看着一碗浓黑的中药,光是闻气味就已经想吐了,更别说喝下去。又想起了自己尚且还是戴罪之身,不敢太放肆,只好乖乖端起碗一口气喝完,难受的快要把床单抓个洞出来。


看着江楚言的小动作,孔怀只觉好笑,之前那股子反抗的狠劲儿哪去了。看到江楚言难受得紧,孔怀这才从口袋掏出了几颗透明色的晶亮糖果放到桌上,准备转身离开。


江楚言还没反应过来,就见孔怀一言不发的要走,以为男人还在生他的气,着急的揭开被子,不顾身着单衣就径直跪了下去,顺势抓住了孔怀衣角。


“老师别走,楚言知道错了,求您原谅……”


身后受到阻碍,孔怀闻言转身,看到病刚好的孩子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,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,孔怀只剩心疼,不待江楚言说完就一把捞起了孩子,强硬的塞进了被窝。


“还想再病一次?这么冷的天乱动什么。”孔怀没好气的说了一句。


看到江楚言不敢再乱动,孔怀这才慢慢坐到床边,缓了语气道:“知道错了就好,那日为师打重了,还疼吗?”


江楚言听此忍不住哭出了声,猛地上前抱住了孔怀,含糊不清的说话:“老师,不疼了,是楚言的错,老师罚的对,您原谅言儿好不好……”


孔怀听到孩子自称的转变,就知道孩子彻底打开了心扉,不再像之前那般疏离,遂搂紧了孩子,轻轻拍着脊背。


“楚言,你可知那日,为师有多担心?看你不要命似的就往前冲,万一有个闪失,教为师如何跟你师……母亲交待?往后再不可冲动行事了知道吗?”


江楚言哭够了不好意思的从男人怀里出来,抽抽搭搭的认错:“老师,楚言知错,日后再不敢犯。”


但……若能重来一次,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,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,纵使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也愿为之一赌。


只因,那是师父。


江楚言在心里说完了后半句话,透过阳光,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决然,熠熠生辉。


孔怀看着江楚言眼中的坚定,以为是孩子真的认识到了错处,欣慰一笑,转身出门了。


片刻后,进来了一个穿着随性的少年,抱着一堆新衣扔到了江楚言床上,拉过椅子坐到了床边,顺势翘起了二郎腿,毫不客气的拿了一颗孔怀放在床头的糖果剥开就吃。


江楚言看着眼前痞痞的少年,怎么看怎么熟悉,试探性的开口:“蝉儿?”


突然间的开口吓了少年一跳,险些被糖噎住,随后嫌弃的瞥了一眼江楚言:“刚见面就恶心我,我有名字的好吗?我叫高鸣!”


看着儿时好友丝毫没变的性子,江楚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他就说这房子怎么这么熟悉,原来是在高鸣家里。


“小九呀,为兄可是把你从鬼门关救出来的,你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下是吧?叫声哥来听听。”


看着高鸣嬉皮笑脸的样子,江楚言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,从前可没少被这货坑,挨了师父多少次教训都是拜他所赐。


是以此刻江楚言没好气的怼了回去:“小九是你叫的?”


“对对对,只有你家那好师父能叫,别人都不行,这样可以了吧?真是和你师父一个样,倔的不行。”


高鸣漫不经心的说完,看到江楚言沉了脸色,继续问道:“那事都过去七年了,这些年他就一次都没去看过你?”


“再说绝交。”江楚言狠狠攥紧了拳头,指甲都快要抠进手心,他不愿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,就像逆鳞一般不得触碰,在每个深夜折磨着他,等待他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。


高鸣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,孔怀急匆匆的推门而入。


“楚言,高鸣,你们赶紧收拾行李,下午就乘船去日本,那里有为师的一处旧居。炮火很快就殃及青浦了,眼下局势未明,不好贸然去别的省份,日本是最佳的去处。”


江楚言闻言皱眉:“可是南京城失守不就是日方所为吗?我们还上赶着去送死?还有母亲和高鸣父母怎么办?”


旁侧的高鸣拍了江楚言一巴掌,没好气的开口:“笨啊,灯下黑知不知道?日本军力都在中国,咱们过去了也没有威胁,先躲过了这阵子再说,何况也都懂日语还怕什么。至于其他的事孔先生想必都安排妥当了,你着什么急。”


“高鸣所言甚是,楚言,你的顾虑为师都处理好了,不必担心,赶紧去收拾行李吧。”


江楚言听此终于放下了心。



临行前,江楚言站在船上望向远处的秦淮河,曾经歌舞生平的秦淮两岸如今尸横遍野,惨不忍睹,鲜血染红了河水。


师父,您还好吗?


总有一日,我要亲手把日寇赶出中国,振兴中华!


“楚言,你就不想知道,这些年我都在做什么吗?”身旁沉默许久的高鸣突然开口。


听着好友语调的转变,江楚言收起了本想开玩笑的心思,轻声问道:“不过是学业和棋,还能有什么?”


“楚言,这些年我去了欧洲留学,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。我才知,知识不一定是从课本中学来的,我要做的事业,是为千千万国民服务的,为了人类的进步事业而奉献终身的,我要做的,是要挽救整个民族,挽救——国魂。”


江楚言听此久久不能平复,七年不见的好友,如今的眼界和见识竟如此通达,他从未想过这些,他想的一直都只是护一人安定,想要做的一切事,追根到底还是为了师父。


想清楚的江楚言缓缓开口:“那么,我也愿与你一道,风雨同舟。”


多年以后,在战场上身负重伤的江楚言脑中回响的还是这句话,支撑着他一次次死里逃生,信仰的力量也无数次唤醒濒死的他,使之为了少时的誓言而奋斗终生,历久弥新。



到了日本,高鸣婉拒了孔怀的邀请,自己去名古屋租了一间套房居住。孔怀带着江楚言赶往了日本旧居,到时已是傍晚,二楼处不知怎么竟然还亮着灯光。


猜到了孩子的疑虑,孔怀随意说道:“楚言,为师的师弟前段时间来日本办事,暂住在我这,你等会儿过去问候一下,就在二楼。”


“是,老师。”


江楚言有些疑惑,从未听老师提起过他还有个师弟,不知道是怎样的脾性,会不会和老师一样严慈并济呢?


一旁站着的孔怀心中暗暗发笑,这会儿还叫老师呢,过不了多久就该改口了。


小兔崽子,为师的惊喜可还喜欢?


换了拖鞋的江楚言轻声上了二楼,在人门前站定,不知怎么心跳异常加快,紧张的手心冒汗。缓了片刻才轻轻敲门,极有规律的三下透着恭敬。


屋内的男人听到这不同寻常却又有些熟悉的敲门声微微蹙眉,冷冷开口:“进。”


紧张中的江楚言没想太多,听到回应,赶紧低头进了门,还没顾得上抬头看一眼屋内的男人,怕坏了规矩,深深一鞠躬。


“楚言拜见师叔,问师叔贵体安和否?”


男人不应,久久的沉默,室内的空气莫名冷了下来。


江楚言小心抬头,瞬间定在了原地,嘴唇都在颤抖,眼泪渐渐积聚起来,红了眼眶。


“师……师父?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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